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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第 1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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摆摆手,御剑而行隐去身形。

    徒留鹿淞景一人在原地。

    他只是想,原来自己竟更像个冤大头。

    鹿淞景狠狠踢了一脚树,却反被疼得倒吸了口冷气,俊脸扭曲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又闷闷地想:怎么碰到师傅后,他反而感觉什么事儿都不顺心了。

    鸿蒙派山门下,锣鼓齐鸣,灵植古树皆是一片耀眼的红。

    来往众人腾云驾雾,亦或乘法器架风前来。

    从山门直铺往的整个门门派的红将这一切映成了红色的海洋,烟花炮仗燃了一挂又一挂,唢呐声高昂至极。

    南阳派的弟子们站在山门口,跟在江危楼身后。他穿着朱红喜服,眼上蒙着一抹红绸,腰间打着囍结,艳俗喜庆的红被他却压下。

    江危楼只是静静站着,便显遗世独立,郎艳独绝,翩翩少年郎。

    许久,他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,握住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是随之游。

    她的手有些凉。

    江危楼有些担心,但未入洞房前,他们不得说话。

    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担心,手轻巧地捏了捏掌心。

    江危楼嘴边的笑意便又深了些。

    震天响的礼炮仍然响个没玩,观礼的修仙人们话音嘈杂,尽是些祝福和议论的话,使得这场婚礼愈发热闹。

    许多若有似无的重量砸在他身上,接着便是阵阵芳香传来,这是他们献出的花。

    或许因为这山路蜿蜒崎岖。

    或许是因他看不见随之游的脸。

    又或许是所有新婚之人都会有的情绪。

    这一刻,江危楼的心抽动起来,总觉不安感陡生。

    一阶台阶略高,他踏了个空,却立刻被随之游扶住。

    那股熟悉的馨香萦绕在他鼻间。

    奇迹般的,不安逐渐消失。

    江危楼握紧了她的手,手心竟有了些微汗,后背也是阵阵发冷。

    从未见过她的师门,不知是否是难对付之人。

    自己是否高攀了随之游,他会不会被刁难。

    不知随之游穿着红衣,又是什么样子的,她现在又是什么表情呢?

    她一向是好看的,这一刻,一定也很美吧。

    会跟自己一样期待吗?

    还是也会和自己一样不安?

    为何自己的眼盲还未好,真想,真想看看她。

    这山路漫长得让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,却又短暂地让他失神于耳边的礼官拖高又激昂的唱词声。

    他跪了又跪,间或听见长老们满意的笑声。

    响板声一打,唢呐捶倒高处,那道声音大喊:“夫妻对拜!”

    夫妻。

    对拜。

    江危楼心中蓦然一惊,意识到他们已经是夫妻了。

    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分明是想笑的,不再是淡笑或轻笑,是那种要从肺腑间飞出喉咙,必须张大嘴任由它窜出来的大笑。

    江危楼再次跪下,他感觉到离自己不到半寸的动静,每一寸肌肤都要被微风刺激到的颤栗。

    他听见她发簪碰撞的叮咚声,听见她动作时衣服摩挲的声音,又好像在恍惚中听见她轻笑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没有出声。

    但他听见了,连同唇角勾起的笑都能在看见。

    但很快的,嘈杂的欢呼声喝彩声,那些老古板们冗长的祝贺和场面话,那些孩童们的喧闹声太吵了。

    好吵,吵得他再也听不见身边人的动静,吵得他即便是握着她的手却又再也无法感觉到她。

    无尽的苍茫与恐惧生平第一次将他卷入这个漩涡,纵然盲眼也能处理无数事,但这一刻却让他比凡人还要不堪。

    无来由的,没必要的,不应有的思绪如同刮坏了的丝绸,乱作一团,遍地起球,逼得他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。

    但仅仅是那一瞬,江危楼又再次听见了。

    是礼官的祝贺。

    “两不相疑,一体同心。”

    他想,不猜忌很好,一体同心更好。

    从此不再分离,很好。

    他又听见礼官再祝。

    “天地其佑,列宗其知,告于四方宾朋。”

    他又想,天地祝贺最好,众人皆知也很好。

    最后,礼官喊道:“礼成!入洞房!”

    江危楼便陡然没了思绪,他慌乱起来,明明不该慌乱的。

    他那绝顶聪明,临危不乱的脑子在这一刻竟像是把一切忘了个干净,什么也记不得,如明月般温柔和煦的俊美面容上仍从容自若,可却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江危楼感觉到随之游转身了,他又听见她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他便失去了所有理智,想要伸手,还未等动作却又感受到那只比他还凉的手却握住了她。

    随之游走一步,便扯他一下。

    江危楼便成了全然的傀儡,跟在她一寸后。

    不知多少步,他被扶着坐下。

    “咔嚓——”

    门关上了。

    她调笑着,“该喝合卺酒了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道:“嗯。”

    他又笑着说,“只是要劳烦阿游了。”

    随之游便也笑出声。

    他听见酒液流出的声音,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,听见她坐在他面前的声音。

    接下来,便再也不用听见了。

    因为随之游凑近着,勾着他的手臂,酒杯叮咚一声。

    辛辣冰冷的酒液入腹。

    随之游:“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?”

    江危楼:“那要看阿游有多大的本事了。”

    随之游:“今天我心情好,你就算要天上的月亮,我也给你摘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笑出声来,“我不要月亮。”

    他又道:“我想看星星。”

    随之游道:“行,左右不过折损我三成灵力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微怔,阻止道:“我再调养两日便差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,我就要。”

    她又如胡闹一般,全然不顾他的阻止。

    暖融融的灵力通过她的手传入体内,但她的手太冷了,冷得他隔着衣服都觉寒。

    江危楼握住她冰冷的手,想为她暖一暖,却又想起自己天生体寒,手也是凉的。

    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此刻,只要他的手比她温一些便也无不可,于是更努力握住她发冷的手。

    江危楼低声道:“受寒了?”

    随之游沉默了几秒,笑意却有点发涩,“也许是做了亏心事,心虚罢了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笑出来,又道:“胡言乱语。”

    一刻钟,他眼前逐渐恢复清明,看着这一切却隔着丝丝缕缕的红。

    江危楼看着随之游,却见她的脸也朦朦胧胧,隔着红,但丝毫不妨碍她靡颜腻理的面容。

    随之游道:“走,出去看星星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只是笑,“已经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随之游眸中似有疑惑,歪头,“你不会是在跟我说情话吧?”

    江危楼颔首,却陡然感觉什么东西摩挲发丝,他反应了会儿,才想起自己眼睛上还蒙着一条红纱。

    那视线中模糊的红,也是这红纱作祟罢了。

    随之游道:“你应该庆幸,星星很漂亮,剑也很快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狭长的眸眯起,“什——”

    她拔下头上的簪子,银光一闪,雪白的剑陡然穿过胸口。

    江危楼胸口剧痛,血液喷薄而出,在红色喜服上洇出更深的痕迹。

    他身体颤动一下,红绸落下,露出他好看的眉眼,只是眸中不再有笑意,只有深深的震惊与茫然。

    ……这疼痛是什么?

    ——胸口。

    他胸口被银剑刺入,正中心脏。

    他顺着剑看过去,看见那双漂亮的手,为了喜庆,指甲上染了丹蔻。

    但不知为何,这丹蔻竟然一路从指尖红到了她的手指,再从掌心缓缓流下。

    是血啊。

    是他的心头血。

    江危楼想要说话,喉间却源源不断溢出血腥。

    许久,或许没多久。

    江危楼好像第一次如此迟缓地意识到面前的情况,他怔怔地看着她,“为……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了误会?

    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?

    她是不是……

    是不是什么呢?

    他脑中千万种开脱的理由,面上强装的从容却在见她笑意的刹那间分崩离析。

    窗外狂风大阵,木质大门被吹得哐哐作响。

    电闪雷鸣,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红烛火光摇晃,鲜红的囍字贴更添几分艳色。

    她面上也沾染血迹,愈发衬得水眸冰冷,“我欲证道。”

    证道……

    事已至此,话已落下,还能有什么可能性呢?

    江危楼不再有任何疑惑,那些残存在心中的期许再次破碎,他眼眸逐渐发红,喉间陡然溢出大笑,鲜血不停喷出。

    “随之游,你负我。”

    他挣扎着说出这几个字,眼睛努力睁大,却仍然觉得昏黑不断遮挡住他视线。

    所有动心,所有克制,所有相信。

    竟是他眼盲心瞎的错付,他赌输了。

    江危楼笑声放浪,面上再无温和,只剩歇斯底里。狭长的黑眸却亮了起来,比任何时候都要亮,亮得愈发如墨黢黑森冷。

    兄弟,你有点恐怖。

    随之游一面想着,一面起身,并未拔剑。

    她道:“没错,我负你。”

    话本子上那些虐恋情深的台词都怎么说来着,她想了好一会儿,含糊道:“前面忘了,中间也忘了,反正若有来生,你取我命,我绝不多言。”

    反正来生你也不一定找得到我,先画饼再说。

    随之游不再多说,因为她感觉灵基灵气涌动,似有突破之兆,却又听身后江危楼低吼一声。

    她吓了一跳,回头看过去。

    江危楼胸口灵气尽泄,光芒大盛,他黑眸碎金浮动,黑发从发根处逐渐变白。

    他面前,浮现三重法印阵法。

    窗外雷声大震,大滴大滴雨水落下,如碎石坠落撞出巨大声响。

    随之游惊在原地,这阵法是——抵魂之术。

    这术法使用后可在骤然间调动所有灵力,但——他竟敢押下三魂七魄,以不再转世立刻殒命的代价驱动法术?!

    我靠,疯比吧?

    你这么冲动干什么,大悲大喜的又带不去来世,你现在连来世都不要了。

    随之游立刻唤出剑来,只是突然又惋惜,她最好的一把剑是江危楼送她的。但这剑,她盯着江危楼胸口的剑,物归原主了。

    江危楼还在笑,血液满身,满天星河在他头上展开。他抬起指尖,金眸弯弯,“借魂,天机纵横道弟子江危楼,以此身千年寿元为祭。望诸神星君降下神祝。”

    他甚至故意停顿了下,笑吟吟地看着她,浮动着金色符文的眼眸弯弯,然而浑身的血迹却只让人觉得阴郁恐怖。

    随之游头皮发麻,直接不讲武德,打断他读条一剑刺过去。

    银色的剑陡然打碎他面前的三重法阵。

    随之游攥住他衣服,“你疯了吗?转世你来杀我便是了,何苦逼得自——”

    “这一次,法术不会反噬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痴痴地看着她,面上再无血色。

    他道:“这阵法,早在你那一剑落下,我便布了。”

    江危楼又说:“我在你身上留下魂印,生生世世无法消去。”

    随之游倒吸了口冷气,“你用你的生生世世只为换我的生生世世?你有病吧?你他吗不是修天机纵横的吗?放下不行吗?我都说了来生你找我偿命得了,你他吗——”

    江危楼被她晃了下,又吐出一口血,视线模糊,身体发冷。

    他只感觉自己在无尽的下坠,昏暗一阵阵袭来,他好疼。

    心口好疼。

    江危楼眯着黑眸,已经被笑不出来了,话音却又温柔了许多,一如之前。

    他轻轻说:“魂印落下,生生世世,但惹凡心,必命陨不幸。”

    既然你负我证道,那便最好再也——

    再也不要碰其他人。

    江危楼失去了所有力气,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,他眼角似乎有冰冷落下。

    恍惚中,他只感觉这帷幔真红,放眼望去,都是红。

    他仿佛看见初见时,她就那样轻巧拎着包袱,无赖地找他要些赏钱。于是他便满怀恶意地给了些廉价物品,只想看她吃瘪。

    他看见她被他抓到夜游时,谎称法术荧光是漏电,哦,那时她贴的布告竟全是真话。她居然真是鸿蒙派的剑尊继承人,居然也是真的为了证道潜藏在南阳派。原来那么早的时候,她的身份和目的便昭然若揭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旅店中,她自以为聪明的话术,又想起来秘境里,她开怀潇洒的笑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就在方才,她牵着自己的手,踏过层层云梯,踏过崎岖山路。

    那般泠泠的剑意,霜冷的剑光,张扬得意的少女,竟是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元凶。

    “帅不?这才是剑的用法。”

    “虽说别的不行,但论用剑里比我叼的也就谢疾。”

    “当我道侣,剑余生只为你出鞘。”

    “刚刚谁打你了?”

    “快来,带你兜风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喜欢我?强撑罢了!”

    “江师兄,你对我,当真一点点动心都没有?”

    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一遍遍出现,他感觉时间好想过去了很久,又好像没多久,昏沉的感觉越来越重。

    一片混沌中,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在何处,最后的最后,他只感觉自己似乎在看着她。看她屠戮尸妖,砍断巨蟒,劈开乱石滚竹,又在南阳派踏血向他走来。

    原来,那从来不是他的星星。

    他没有摘下来,也没有拥有过。

    江危楼听见随之游说了什么,但听不清。

    天边一道亮光闪过。

    他没了声息。

    随之游捂着心口,陡然感觉一沉,她看着他沉静的脸。她有些闷,却又笑出来了,“我,没有心的,你白浪费你的生生世世了。啥比。”

    “阿游,若你失约,八海之怒,日夜不绝。”

    她突然想起来上一次证道时受的诅咒。

    虱子多了不怕痒,只要不下海,不动心,不就好了。为什么都这么恨,这么执着要在她身上留些什么呢?

    随之游感到困惑,却又觉灵基灵力涌动,似有突破之意。

    但很快的,她发觉这灵力远超突破这需要,甚至要跳阶?!

    再跳阶,那边是——飞升?

    窗外电闪雷鸣,冷光打在她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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